1.
星期天下午,她坐在她父親的車上,車子正在前往宴會會場的路上。
這個宴會不能算是太公開的場合,與會的人其實並不算多,受邀的人幾乎都是和她父親有直接商業往來的人。對她來說,基本上就是一個極度無聊的活動。因此,如果不是因為這可能是她這一生中能和他見面的最後一次機會的話,她根本就一點都不想要參加。
她父親坐在副駕駛座上,她和母親則坐在後座,車內的氣氛相當地凝重。至於造成這樣狀況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昨天晚上她和爹地的談話內容,那些關於他的事情。
她父親到現在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而她也不敢指望能真的得到爹地的諒解。畢竟,對她來說,就算爹地這輩子都不原諒她、甚至要因此和她從此斷絕父女關係,只要是為了他,她都無所謂。
她兩眼無神地看著車窗外變化迅速的街景,但當她的眼睛不經意地瞄到腳邊的那個提袋時,她的心就更加地沉重了一分。只是,這是她自己的決定,而且,該來的本來就會來的,差別只有在於,她讓這一切提早到來而已。
『嚕嚕嚕…』
突然間,放在她大腿上的皮包中,那被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這讓她一時之間變得極度地手忙腳亂了起來,她發現她的父母同時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心裡不禁想著,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時候打電話給她?
好不容易把手機從皮包裡面掏了出來後,一看到來電人的名字,她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瞬間她的心跳加速、雙頰立刻泛紅了起來,周圍的人事物這一刻全都被彈出她的可視範圍外了。她臉上露出了喜悅的表情,幾乎是立刻按下通話鍵後,將手機貼在耳邊,對著手機有些急切地說著,「喂?」然而,電話的另一頭卻安靜無聲,讓她的心瞬間七上八下了起來,微皺起眉頭地想著,…該不會是不小心按到吧…
「怎麼這麼久才接啊…」當電話另一頭總算傳來了他的聲音,雖然聲音聽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但她還是立刻又露出了極度開心的笑容。
不是打錯!她在心中喜悅地想著,但是一想到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的狀況,她還是立即先開口說,「對不起…」
又道歉?在電話的另一頭,他忍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看起來不那麼奇怪的時間好打給她,竟然又讓她向他道歉?不過,聽到她的聲音還是讓他煩躁了一天的心情立刻好上許多,因此,他讓自己裝成不經意的語氣問她,「妳在哪?我去接妳吧。」
一聽到他的話,她瞬間亂了頭緒,緊接著地看向四周想確認自己身處的環境,隨即,她的眼睛就對上了她父親嚴肅的目光。她立刻轉頭再面向窗戶並用手將手機的通話區域遮了起來,才靠向話筒輕聲地說,「那個…我在車上了,和我的父母一起要去會場了…」
他聽到她的回答,眉頭立刻皺了一下,心想著那他不就得要到會場才見得到她。但隨即想到這是那老頭辦的宴會,提早到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方畢竟是她的父母,他也不好向她抱怨她的父親。而且,仔細一想,從他家過去那間飯店好像比去她家還近,因此,他接著說,「我知道了,那我會直接去會場,到了再去找妳。」
「嗯。」她完全不掩飾心中開心的心情,嘴角滿溢著幸福的微笑回答著。
當他切斷了電話後,她還是對著手機傻傻地笑著。只是,沒一會兒,她立刻感受到強烈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的眼睛不自覺地朝那些目光看了過去時,她的母親一臉憂慮地看著她,她的父親就像是朝著她的方向瞪著空氣一般。她立刻沒了表情,默默地將手機收回皮包中,然後,假裝無覺地把頭再轉向車窗。
「是那個男的?」她父親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說話。
「幹嘛這樣說他!」她立刻轉頭瞪她父親,不甘示弱地應聲。
「他還要幹嘛?」她的父親頭上浮著青筋,像是用盡力氣才能壓低音量地說話。
「哪有要幹嘛…」她完全容不得任何人這樣對他,鼓起雙頰,嘟著嘴巴地回答,「只有說要去會場而已。」
她的父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後,立刻將臉轉回前方,彷彿氣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而她的母親這時候才連忙打圓場地輕聲說著,「好了,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吧!」
「我也不想說啊…」她一邊將頭轉向車窗,一邊嘟囊著。
「妳…」她父親立刻大聲了起來。
「好了啦!」她母親也隨即伸手安撫自己的丈夫,一邊搖頭一邊說,「別氣了,這樣老吳也很尷尬啊。」
原本一直沉默地坐在駕駛座上看似專心開車的司機老吳,連忙稍微轉向她的父母,陪著笑臉地搖了搖頭後,再立刻將頭轉回前方認真地開車。然後,車內才又再陷入了一片沉重的沉默氣氛之中。
2.
當她們一家到達了作為會場的飯店宴會廳時,會場布置已經進入了倒數階段,一群工作人員不斷來回地穿梭在會場中忙碌著。只是,不管是誰,只要一看到她的父親,無一不立刻站好地對她父親行了個禮後才再繼續回到原本的節奏。
她最最討厭這種狀況了!
她低著頭默默地跟在她父母的身後,雙手緊緊地抓著皮包和提袋的帶子。突然間,走在她前方的父親停下了腳步,她差點撞上去,正納悶著又是誰的時候,她的視線從她父母之間的空隙往前方看了過去…
「您們好。」他穿著相當正式的鐵灰色西裝站在她父親的前方約一公尺的距離,正恭敬地向她的父母問好。她看著他,一時之間差點失了魂,畢竟他本來就很帥了,現在穿著這樣正式的服裝看起來更是帥到不行。但她隨即就注意到她媽咪的笑臉很敷衍,而她爹地的臉色還是極度地鐵青,彷彿想要無視他的存在一樣。
這讓她的心裡立刻感到極度地不舒服,想也不想地就從她父親的身邊繞了過去,快步地往他走了過去,笑著對他說,「你怎麼這麼早到?」
他一看到他老婆心情就立刻變得極好,嘴角隨即揚了起來。接著,他就注意到她手裡提著提袋,他極其自然地從她手中拿了過去,但沒有發現到她的臉上瞬間產生的一個異樣表情。一提到手上,他就發現這個袋子極輕,只是就算再輕也不應該讓他老婆一直拿著,而且,這樣他的另一手才能順勢地牽住他老婆空出來的手。
總算是見到她了!握住她的手讓他感到極度地安心,即便她父母的態度看起來像是不太歡迎他的到來也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畢竟,這老頭的陰晴不定本來就是出了名了。只是,他不禁想著,幾天前他們明明才因為要召開臨時股東會的事見過面而已,那時候這老頭看起來就還好好的,突然變這樣,還是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不過,看到他老婆穿著俏麗的淡黃色小禮服,漂亮到不行。又看到她笑著主動向他走來,他也就完全懶得去管那老頭的心情了。反正,他也不是這場宴會的主人,既然不受歡迎,那大不了晃個一圈後就帶著他老婆走人算了。
再說,昨天後來他和他老爸商量的結果,認為關於公司的事情還是等到工作日再說,不然在這種完全不相干的場合裡面談公事就彷彿是他們想要佔人便宜、趁人之危的樣子。所以,他心裡想著,今天既然也沒有公事了,他和他老婆又不是這場宴會的重點,有來就算是很給面子了!因此,他向她的父母禮貌地點了下頭後,再禮貌地說了一句,「失陪了。」接著,就拉著她要遠離這對莫名其妙的夫妻了。
「等一下!」只是,他才剛跨出了一步而已,她父親那帶有怒氣的聲音立刻讓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他停下了腳步,一臉莫名其妙地把頭轉向她父親,看著她父親的臉,他的心裡不禁想著,這老頭今天簡直就像是被倒了幾千萬、心情超差的樣子,如果不是他還有一點做晚輩的自覺的話,根本就理都不想要理這老頭。然而,他還是立刻努力讓自己面露恭敬地看向這對夫妻,就在這老頭一副要開口罵人前,她的母親立刻搶先開口說著,「你的父母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他們...晚點才到。」宴會又還沒有開始,他父母只不過是一般客人而已,怎麼可能現在就到!但她母親的問話很明顯地就像是在打圓場的樣子,而他完全沒有印象他是什麼時候得罪了這老頭,簡直就一頭霧水。而且,看那老頭的樣子,難以預測會說出什麼難聽話,不禁讓他有種想要快點遠離這對夫妻的想法,因此,他握著他老婆的手,恭敬地對著她的父母再說一次,「不好意思,我們有些話要私下說,可以先失陪一下嗎?」
從他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後,她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雖然那個提袋被他拿了過去的瞬間讓她有些錯愕,但手被他牽著還是讓她打從心底開心地不得了。然而,突然聽到他這麼說,她的心立刻一沉,緊張地想著,難道他也想要和她說一樣的話嗎?
因此,她立刻看向她的父母,而她父母的眼睛也都盯在她身上,她連忙朝她母親輕輕地點了幾下頭,她媽咪一會意過來後,立刻伸手抓住她父親的手臂,然後陪笑臉地接話說,「嗯,去吧。等開始了再回來就好了。」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立刻對她的父母再點頭示意後,便拉著她往會場外的方向走了過去。她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只能任由他拉著,緊跟著他走。
3.
當他牽著她走到了會場外走廊上的窗邊時,他才鬆開了她的手,靠在窗戶邊的牆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看向站在一旁的她,對她笑了一下後說道,「抱歉,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和妳的父母相處。」
她看著他的笑臉,先是瞪大了眼後連眨了幾下,才跟著露出笑容,輕輕搖了下頭地說,「那有什麼關係。」
兩人相視微笑了好一會兒後,他才將手中的提袋拿到她的面前,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啊?」
她立刻心一緊,手有些顫抖地伸出去要將這個提袋接過來。但是,她心中明明就已經準備好的說詞,現在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因此,她像是想要轉移話題地開口說,「你…剛才…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他一聽先是翻了一下白眼,然後才看向她搖了搖頭,有些尷尬地笑著回答,「剛才我只是想找個理由離開而已,妳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對這種場合還挺棘手的。」
看著他的笑臉,她心中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他笑著回答說,「嗯,我也是。」
他看著她的笑臉,並在她接過提袋時手碰觸到他手的瞬間,他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把她整個人往自己的懷中帶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他的頭就靠在她的肩上,吸著她身上的香氣。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心臟在那一霎那就像是一瞬間停擺了一般,然後,緊接著極其瘋狂地跳動起來。她全身都不敢動,只敢用自己的眼角慢慢地往他臉的方向看過去。
「妳說…」她睜著大大的雙眼看著正靠在肩上的他,而他也正側著臉凝視著她,接著說,「如果我跟妳不參加這宴會的話,會有人察覺嗎?」
她全身通紅,高速的心跳聲彷彿心臟就要從嘴裡跳出來一般。因此,她的腦子幾乎沒有辦法去理解他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接著,他將臉轉開,頭就靠在她的肩膀上,當她聽到他輕笑了一聲後,她感到相當地混亂不知該做何應對時,便接著聽到他笑著說,「肯定會被發現的吧。」
聽到他這樣說之後,她僵硬地將頭往他臉的方向轉過去,很想要知道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是,人的脖子尚有最大扭度限制的關係,她實在無法看到。
然後,她才聽到他繼續說著,「現在,就有好幾雙眼睛一直盯著這裡看…」他鬆開她,讓兩人間出現了約一人寬的距離後,笑著看著她輕聲地問,「是妳爸的人?」
她立刻大幅度地擺頭往四周看去,她心裡不禁想著,四周雖然有零星的人在走動,但她完全感覺不到有人朝這裡看過來。因此,她有些遲疑地回答,「可能是吧…」不然,就只有因為你太帥了才會看過來的吧…
不過,她隨即又想到,畢竟這是她父親主辦的活動,現在周圍的人本來就幾乎都是她父親公司旗下的員工了。特別是她爹地本來就很愛派人跟在她身邊了,而現在的這個狀況下,就算她父親派人盯著他們好像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只是,一想到這個,她的心裡就忍不住又對爹地生起氣來,捏著提袋把手的力道不斷地加大。
她不禁有些惱怒地想著,如果這裡充滿了監視她的人的話,那她怎麼可能在這裡把這東西拿給他!
因此,她低著頭、視線看向他,嘴角揚起了有些遲疑的笑容說著,「你…不想參加嗎?」
他看著她,忍不住伸手將她垂下來遮住臉蛋的髮絲撥到耳後,輕輕地點了下頭,才開口說,「如果可以的話…」
她露出極其認真地表情看著他,同時伸手抓住他的手說道,「我去和我爸說一聲,我們先回去吧。」見他明顯愣住的表情,她緊張地接著問,「好嗎?」她的心跳極其快速,因為她的心裡還是相當害怕他其實是言不由衷。
我們…從她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詞句形容他和她,讓他打從心底的最深處浮起了一股極大的喜悅感,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就笑著對她點了點頭。畢竟,他今天本來就是為了她而來的。
看到他的笑臉,她立刻也露出了極其開心的笑容,接著有些急切地說著,「那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和爹地說一下再來找你。」
「我們一起去吧?」他拉住了正要轉身的她開口說著。
但她一想到她爹地現在一定會給他臉色看的,她哪能容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因此,她幾乎是立刻地回答說,「沒關係,我去就好了。」然後,才再笑著對他說,「一會兒就回來。」見他鬆手並笑著點了下頭後,她立刻轉身往會場方向跑了回去。
4.
當她打開飯店貴賓室的門的時候,她父親正坐在椅子上,他父親的秘書站在一旁正對她爹地說話,像是在報告什麼的樣子。但一見到她,立刻安靜了下來,沒再開口說話。
她發現她媽咪不在,心裡不禁想著,少了有力的幫手,這讓她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不過,她父親現在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示意地看了身邊的秘書一眼,那人點了下頭後立刻往門外走去,並在經過她時,也恭敬地對她點了下頭。
她連忙跟著點點頭後,視線跟著那個祕書的背影,直到等門關上後,她才立刻回頭往她父親的身邊走了過去,同時開口說,「爹地,我們要先回去了。」
她父親立刻怒視著她,幾乎是壓著喉嚨的聲音說,「妳說什麼?」
「我‧和‧他‧要‧先‧回‧去‧了。」她立刻再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接著說,「跟你說一聲…你等會再幫我跟媽咪也說一聲喔,掰。」說完後,她便轉身要往門外走。
「給我站住!」她父親大聲地斥喝,讓她皺著眉頭停下腳步,回頭後,看到她父親兩側的眉頭已經連成一條線了。見她沒有反應,她父親的眼神立刻朝她手中的提袋看了一眼後,才接著說,「那件事呢?」
她這才轉身面向她爹地,嘟起嘴說,「還沒說…」
她的父親瞪了她一眼,閉了眼睛一下後,再將眼睛睜開來,看著她說,「我來跟他說吧。」
「不要!」她大聲地叫道,同時緊張地搖著頭接著說,「我自己會說…」
「都這樣了,妳還要跟他回去?」
她臉上的眉毛兩側立刻垂了下來,低著頭嘟著嘴說,「你跟他說的話,一定會害他難堪的!絕對不可以!」也顧不了她父親滿臉的怒氣,她接著說,「反正,在這裡我說不出口…」
她父親又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像是總算把心中怒氣壓抑了下去,才接著再睜開眼睛看向她開口說,「好,」說話的語氣已緩和不少,「我讓妳回去跟他說清楚。」然後,她父親接著說,「兩個小時,我給妳兩個小時的時間去慢慢地跟他說清楚。」她正要開口反駁的時候,她父親立刻再接著說,「兩個小時後,我會派人去接妳回來。」
她氣呼呼地咬著牙瞪著她父親,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是,當她緊接著又聽到她父親語氣平靜地接著說,「不想自己去的話,那乾脆我現在就直接去跟他說清楚好了。」
她一聽,嘴巴不自覺地張大,然後接著又用力地咬住下唇,狠狠地再瞪了她父親一眼後,就立刻一句話也不說地轉身開門往門外跑了出去。
5.
從飯店貴賓室穿過會場往他所等待的走廊跑回去的路上,她的心裡交雜著矛盾和衝突。
因為,她明明就這麼地想見他、想和他在一起,但等到她一會見到他時卻是要和他提分手的事,一想到這裡,她就感到一陣茫然。然而,只有一件事是她非常確定的,那就是她真的很想看到他!
當她到達了走廊的路口時,看到他正倚靠著窗邊看著窗外,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因為逐漸接近宴會開始的時間,人潮漸漸地變多。
從她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經過他身邊的人幾乎沒有不多看他一眼的,特別是女人。因為,他本來就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了,光是站在那裡,他就足以吸取所有人的目光了。這件事情她最清楚了…
他…和她完全不同…
然後,她看到他突然朝她的方向看過來,一看到她,他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同時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當他走到了她的面前時,發現她看著他的表情相當地茫然,輕聲地開口問她說,「怎麼了嗎?」而她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心裡雖有些納悶,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袋子、順便牽住她的手時,再次問她,「跟妳父親說過了嗎?他同意嗎?」
見她點頭後,他立刻接著說,「那我們快走吧!越來越多人了!」便拉著她的手往外走了出去。